横林

是小号!产出随缘

【德米安】《阿布拉克萨斯*之吻》

  星号(*)标记代表在文章末尾对词语有注释,是为避免不同版本对角色名字翻译不同造成理解误区。

  本文只是对原书结尾的一点点扩写,有部分内容引用或改编自原文。


  我最后一次见到德米安还是在今年的仲夏。

  战斗的号角吹响,逼着所有人抬起头来,直视尚未破壳的暗沉的天空,世界如同一捧松散易燃的苇草,战火攀爬着枝干烈烈地燃烧到了法兰西。

  正午时分,士兵们在城区广场列队,周围是乌泱泱的人群。他们马上就要赶去毛尔提克*进行短期的新兵培训,然后支援战场。

  在一片相同颜色的制服里,我看见了德米安,他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,不管是站的笔直的士兵还是周围吵闹的人群,都无法潜入他思想的一分一毫,他像是一块冥顽不化的坚冰,落入鱼池里的一块山岩,又如同一片霜叶,悄然潜入一地枯红。


  德米安第一次穿上那一身银灰色的制服时,我在虔诚地亲吻艾娃夫人*,如同亲吻月光落在白玉上的清辉,视线都被那鲜艳的红唇占据。她的吻让我想起和皮斯托里乌斯一起看的火*,火苗里跃出金色雀鹰,灰烬上仍有树木的纹理,一切都杂糅在一起。而我在那花蜜一般甜美的味道里沉醉,破碎,然后修补完整。

  等我再睁开眼时,德米安正朝我微笑。



  我上战场的时候,差不多是冬天了。一场小雪和天空对峙着僵持不下,被越滚越浓稠的白云掩盖着,最后落下几滴冰冷的碎雨来。我同艾娃夫人道了别,跟着大部队一起赶往前线。车轮碾过泥土,留下刻痕样的车辙,让这世界多一个破壳的缝隙。



  第一次拿起枪无疑让人热血沸腾,但那很快被疲惫冲散了。

  他们高喊着上帝与我们同在,仿佛想把那天上的圣洁之物拖下来在泥泞里赞美。但我看着高悬的太阳,却觉得那刺眼的白光不过是深刻的讽刺。他们早就被基督抛弃,圣洁美丽的天堂只收留悔过的善人,他们并非善人,而我不会悔过。


  今年第一场大雪落了下来,连续下了三天也没停,刺眼的红色和枯萎的土黄已经被白掩盖。因为持续不断的大雪,大家都有点无所事事,我无缘由想起离开时那一道车辙,究竟是被雪掩埋还是将雪吞没。

  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,梦境一开始是我的童年,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那部分,有餐厅暖黄的灯光和卧室洗干净的枕套。昏黄的灯光像河流一样蔓延,变成布满灰尘的小屋和逐渐熄灭的炉火,我站在屋内,看见屋顶被缓慢掀起,阳光和细雪飘飘悠悠落下。周围变得寂静,德米安站在不远处,他穿着那一身灰白的军服,把帽子托在手上,雪花落在他的棕发上,他正朝我微笑。

  第二天,我起床时,雪停了。



  浓重的严冬慢慢散去后,炮弹便接踵而至。

被大雪填满的战壕已经被清理出来,用铲子挖出的雪混着黄褐的泥土,像揭开伤口时黏着血痂的肉。

周围时不时有炸开的土堆,我在战壕里用手擦一把脸,混着泥土的红血便留在掌心,像世界加冕的伤痕。

  太阳低垂在天边,如同倒塌的达摩克利斯巨剑。



  初春的某一天晚上,我站在树下放哨。战区的夜晚是寂静无声的,没有蛙鸣,鸟叫,或是人的哭喊。我看见天边飞来了无数金红的流星,在黑夜里如此耀眼,如同这个世界破壳时掉落的碎屑。他们落在我的脚边,砸下一个坑,溅射出无数个高温的火花,我就像那只雕刻在石门上的飞鸟,在一片巨响后的嗡鸣声里扇着翅膀,朝黑暗处飞了出去。



  我并未被黑夜掩盖,人们找到我,把我送进了明亮的厅堂里。四周的呻吟声却不绝于耳,夜幕也无法将寂静归还。我闻到烧焦,腐烂和死亡的味道,床头炽热的烛火燃尽未亡的生命,熄灭了我的角落。

  我就是在这时看见了德米安。


  他的身体紧挨着我,呼唤我,从我看见流星时就在呼唤着我,现在我终于见到他,四周便也安静了。

  “辛克莱,”他笑着喊我的名字,和梦中的那次一样,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变化,好像他离开时那些细腻的雪花还没有融化。

  “傻小子。”他说,慢慢靠近我,我能感觉到我们在相互召唤对方,因为我们需要相互紧贴,才能交付那些无法用语言传递的话语。

  我们的嘴唇几乎贴在了一起,我迷蒙地望着他,稚嫩如同乞食的雏鸟,他的气息与我的呼吸交融,呢喃着问:

  “你还记得弗兰茨·克洛莫*吗?”

  我朝他眨了眨眼睛,于是他也了然,我们深藏于过去的默契仍然存在,在黑夜里悄悄勾连着。

  在一片稠密的黑夜里,他说:

  “我要走了,辛克莱。在此之后,我便不再回应你的呼唤了。你再想起我时,就会如同想起你自己,就像举起一面镜子。你的心已经足够强大,里面有你自己构建的广阔的图景,你会在那里找到我。在此之前,我还有一个东西要交付给你,是艾娃夫人给你的吻,现在,闭上眼睛吧,辛克莱!”


  我闭上了眼睛,然后我们亲吻,像恋人那样亲吻。我触到染着鲜血的嘴唇,我尝到死亡的腥甜,我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甚至无法窥得一眼的孤独。我是那么快乐,那么痛苦,那么自由,仿佛亲吻了阿布拉克萨斯,那亦正亦邪,不可定义的神。那奇异的感召让我们额头贴着额头,属于该隐的印记紧紧贴合在一起,一起分担着罪与恨,恶与罚,分担着那些尚未成为信徒的人的痛苦。


  然后我们不再亲吻,我们拥抱。

  像一对真正的兄弟那样拥抱。


  我等待着,等着升起的太阳落在他身上,那虚假的希望,未来和光明会带走他,带走我下一次的呼唤。

  但他也在等,等着暗沉的暮色,温暖的月夜,等待神睁开一只眼,等待我重现他提灯引路时落下的鸦影。


fin.


*阿布拉克萨斯:原书中亦正亦邪的神。

*毛尔提克:编的地名。

*艾娃夫人:德米安母亲。

*皮斯托里乌斯:辛克莱好友,他们之前寻找自我时一起在炉火旁边看了一晚上。

*弗兰茨·克洛莫:小时候勒索辛克莱的混混,在辛克莱心中是伤痕一样的存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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